胖者、瘸者、喘者的舞蹈老師

一個舞室，坐滿了女人。但她們不像我們看慣了那些訓練有素，看來年輕修身又充滿力量的舞者。綜觀其中，舞者燕瘦環肥，看來都是素人。她們目光都集中在一個老者身上，這老婆婆年已九十有多，她是阿根廷舞者Maria Fux，當地舞蹈界的標誌性人物，大家的精神導師。

Maria 生於1922年，母親不良於行，她從小愛跳舞，但父親反對，她就靜靜練習，到後來進了舞蹈學校，有了公開表演，父親看了才感動落淚，認為自己一直錯了，說終於知道甚麼是舞蹈，她說：「我是母親的腿。」

如果你只用通俗標準去評斷她們，這舞室的舞者不會符合你標準，她們絕不像你平常習慣看的頂級舞者身段。Maria說自己一生只懂跳舞，年紀長了開始教授。她的學生有超齡的、有不健全──拿拐杖的，她也教授不同能力人士（people with different abilities），例如唐氏綜合症。如果網民看到，一定又在嘲笑這些體態，「這些舞姿太笨拙了，哈哈哈這也叫跳舞呀。」他們都是misfit，但misfit也可擁抱藝術。

舞者樂在其中，Maria也不認為這有甚麼奇怪，她認為每個人都應該享受舞蹈，舞蹈就是肢體的節奏，不論你天生沒有聲音、還是看不見東西，身體也會有韻律，去表現自己。每個人都是了不起的。

這也不是甚麼新想法，關於藝術──它在封建時代，為宗教和皇朝服務，到了現代，開始解放，突出個人/個體的自由精神，藝術從此向精英主義邁進。Andy Warhol提出了人人藝術的觀念，他甚至說，可口可樂才最公平，因為不管貧富，我們喝的都是同一樣的可樂。可樂和金寶湯、那些最平凡最流行的，才是藝術。

人人藝術，觀念上可以，實際操作上不容易。頂級舞者自由地操控自的身體，李小龍替功夫定義，說功夫就是「誠實地表達自己」，你可以嗎？不，要經歷多久的訓練才能如此誠實？但在以肢體來表達自己，暫時地離開這殘疾雙腿、你那肥胖得轉不動的身體，那個漸長年紀，跳幾分鐘就會喘氣的嬌臟（即肺臟），這個殘軀。在表達上的自由，在Maria Fux面前，你多胖多瘸多喘，都是平等的。

Maria的一個學生是使用雙拐杖的，她說自己從小就羨慕那個跳芭蕾的女同學，但她是不可能習芭蕾的，因為自己的身體，自己的動作根本不可能被認可。

Maria甚至有一個學生，是失明的。因為受了幾十年的訓練都怕碰撞到別人，她不敢揮動自己雙臂，直至Maria鼓勵她，讓她擁有一個安全的空間。

Maria說：「我給她舞動的空間，不會碰撞到的空間，一個表達自己的空間，讓她感受到，我們都有所不同。」這是不是很偉大？她的教授有藝術治療，但沒有去可憐她們，而是她從中間看到了人的不同，看到了藝術的可能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