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路上
(原刊於October 21 at 6:00 PM ,臉書)
走在美孚天橋入口前,H考慮了一下,要不要加入人群。三分鐘前,他打算橫過馬路走入美孚地鐵站前,完成遊行。
下午他本在油麻地近佐敦開始遊行,中午,黨鐵一早封站,巴士只到佐敦。這天人潮塞滿彌敦道。一群朋友,本來正要向旺角方向走,卻聽說尖沙咀警署已發放了催淚彈,現場示威者指示大家不要走彌敦道,他們隨黑色人群循金馬倫道,走到天文台道,不時聽到「走快啲,唔好行!」的呼聲,走走停停,突然傳來「前有速龍!」的訊息。人群有輕微恐慌,馬上轉身走,走了一陣卻跟朋友們失散了。
人群四散,H發現自己已身在理大門口,Full Gear的前線示威者引領人群在校舍走動。H發現校內氣氛跟流竄入來的人潮形成強烈對比,校舍內氣氛平靜,學生正頂著黑色畢業帽、抱著bear bear熊跟家人合照,原來今天是理大聯合畢業典禮。
穿過理大,到了紅隧天橋,人群停留了在橋上,未知去向。H見到一架102隧巴剛泊在站上,跳了上車,打算坐到旺角,司機卻告訴乘客,下一站就是美孚,車走公主道,沒中途站。他沒見過巴士、黨鐵全封,心想怎麼都要去旺角瞧瞧,「好吧,就先到美孚。」巴士上好些黑衣群眾,他再看看其他乘客、司機,沒人覺得急燥,都很平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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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小時後,身在美孚總站的他知道尖沙咀至太子多站都全封了。美孚巴士站外兩個站後路也全封了,一個巴士司機說,巴士只到深水埗,唯有走路,這樣才能走到旺角、太子。
「去深水埗,不如坐黨鐵。」正打算橫過馬路前,他看到人潮淹至。觀看了一陣,他問問身邊的人:「你們要走到那裡?」「聽說大家要去葵涌。」走路去葵涌?「好近的,走一陣就到。」邊說邊走,H發現自己已在行車天橋上。橋上車速很高,有點像高速公路。資深和理非往往對新鮮的遊行路線感到興𡚒,他知道自己已經加入了人群,改變了計劃。
黑色人群中,有一帶笑容的青年引起他的好奇心,「咦,你也一起去嗎?」好奇的是青年三十來歲,身穿白Tee、短褲,最離奇是手上拿著一個白膠袋,袋裡有半斤菜芯,「係呀!我住長沙灣,落街買餸,見到佢哋行過,咪Join埋一齊行囉。」咁離奇?「睇下幫到乜手囉。」H望望身邊,年輕人為主,也有叔叔,甚至夾雜了兩個西人。他要走到尾聲,才發現這條人龍數量過萬,他不自覺地加入了龍頭了。
在類似高速公路上遊行,口號沒旁人聽到,但沿途夾雜著貨櫃車轟轟聲的駛過,叫聲不絕。10.20這一天給H的感覺,是和理非也豁出去了,這天沒不反對通知書,但人群有老有少,都很知道要怎麼做。走在天橋上,更令他感到Empower的是沿途不斷有車停了下來。
「在這裡停車應是犯法的吧?」他自問,他記得第一架停下來的是一輛簇新平治,「有無手足要返屯門?」大家由車上開始傳話。第二部車停下來是到天水圍,之後再有一部電單車又提出義載。再之後,停下來的有五、六車,有司機不發一言,打開車尾箱搬出一箱樽裝水,放在路肩就走,也有邊搬邊叫口號。更多的是減慢了車速,遞出Pepe公仔大叫口號。
第一次在「高速公路」上遊行,它不是傳統路線,大家沒有先溝通,即使是路經的司機,也不可能事先知曉,每一個人卻有共識,亙相幫忙、互相鼓勵。H知道運動在某種見不到、摸不著的形勢下,又再進化了。在沒不反對通知書,路上隨時發催淚彈下,走上橋上,沿路一直有直昇機在頭頂監視,這有一定的危險性。行動固然是公民抗命的一種,也同時是在建立更強大的香港人本體意識。這意識必須共同受過苦難,一同被壓迫,或甚有共通的敵人才形成。這其實有點像個小小苦行。H沒參與鄧寇克大行動,這次卻明白了它為何如此強大。
本來說走到葵涌的路線,走到半路取消了。接近荔景時,突然有車停下來,通知大家前有警謊。黑色人潮化身be water,全跑上荔景,各乘上不同交通工具,化整為凌四散了。一邊跑,H一邊想:越打壓,香港人的本體意識越強。中共沒理由不知道。
他們到底是蠢,還是實在沒有別法?總有一天,他們會明白最簡易的方法,就是給他們自由。